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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只是被虐的孩子,整个社会都应激障碍了

2017-11-29 李松蔚 新读写


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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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信还是不相信?大概很多人会像我这样,昨天晚上都在反复思量。然后就看到了一篇文章:《我们关注的到底是真相,还是情绪?》当下心里更是一惊。是啊,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对待眼前所发生的一切?

本文经Momself授权转载

作者:李松蔚

资料:momself主创们


这个事件本身,似乎已经没必要回顾了。毕竟事件的所有细节,都有待深度调查。但这一事件所引起的社会创伤,已经显而易见。


创伤的症状之一,就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相信。


01、


携程亲子园事件,被虐待的孩子里,有人接受了医生诊断。诊断书上,医生说得很克制:“近一周遭受创伤事件后,情绪及行为改变,诊断为「应激障碍」”。



应激障碍,简单说,就是遭遇重大冲击之后,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得不正常了。


应激障碍的核心症状有三组:创伤性再体验症状、回避和麻木类症状、高唤起症状。


而如果创伤发生在孩子身上,因为有些症状他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,也没有那么完善的理智加工去理解,所以还会表现得更严重一些。比如:哭泣,吸吮手指,二便失禁,害怕独处或陌生人,急躁,易怒,呆滞等。



02、


但这些都是书本上的说法。作为一个本科论文就研究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人,我来告诉大家最大的危害是什么。


就是人的「信任」系统,经过这种事情之后,彻底失灵了。


举个小例子,散步,一个遭遇过马路杀手的人,从事故中活下来,他可能身体机能康复了,但是很长一段时间,都无法再相信路上是安全的了。


他走在马路上,听到喇叭声就吓得尿裤子,这叫创伤性再体验。

他再也不敢出门了,这叫回避和麻木。

他一看到开车的人就握紧拳头,这叫高唤起。


看到这些症状,有没有想到什么?

没错。这件事的受害者,已经不只是几个孩子了。


整个社会都染上了这些「症状」。

想揍人,想骂街,想反社会。

而有孩子的家长,从此将会草木皆兵,不得安宁。


公司里著名的不焦虑妈妈,妍姐,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今晚,有多少父母在认真盘问自己上幼儿园的孩子......”


她回到家就拉住女儿养乐多,一串连珠炮一样的问题:


老师有没有喂你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啊?

老师有没有打过你?


幼儿园里的保洁阿姨,

有没有对你比较凶?


如果有小朋友不听话,

老师一般会怎么管啊?


如果是非常不听话呢?

如果是非常非常的不听话呢?

……

养乐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妍姐,嘴里不停地蹦出“没有”。


万幸!一切都好!


但妍姐忽然又想到:“你有没有被别的小朋友打过?”


养乐多眨巴着眼睛,说被一个小男孩打过头。


妍姐一听就急了:“怎么打的!老师都不管?你怎么之前不说啊!”


“就是做游戏的时候打了一下,老师让他和我说过对不起了。”

……


很多家长没问出什么来,转念又会想:


孩子说的,就是全部的事实吗?

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我没有问到?

有一些事他看到了也许不敢说?

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那是过分的?


更惨的是那些问出了“有什么”的家长。


孩子说了:老师有时候会凶,会吵;或者,脾气比较急;别的小朋友不听话老师还罚过站。



还有,给你换衣服或者擦屁股的时候疼不疼?不疼。

真的不疼?有时候弄急了有点疼。

疼?疼。

真疼?也不是很疼……

到底疼不疼?!


这下纠结了。这该怎么办?


要不要找园长投诉啊?

要不要跟其他家长商量一下,联名反映情况?

或者干脆!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看看?


还有个朋友的孩子说:“老师打过我,下手可重了!”孩子奶奶当时就崩溃了,嚷着要找老师当面对质,血债血偿。爸爸说你先别急,问孩子具体情况,发现很多细节对不上。


再问下去,孩子笑了:“没打没打,跟你们闹着玩呢!”孩子说因为我不喜欢幼儿园,我想在家。


03、



这不是典型的「过度警觉反应」吗?


防着老师?

很多老师也是受害者好吗。


想一想那些兢兢业业的,无辜的幼儿园老师,因为这种事件,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吧。


他们赚钱不多,工作量巨大,辛辛苦苦干下来,一锅好汤就被老鼠屎给坏掉了。


明里的委屈不说,暗地里谁知道他们会受到多少猜疑?


今后孩子在幼儿园,因为自己的原因磕一下碰一下,肿了一块,在老师这里都会变成有理说不清,要怎么才能自证清白?


想一想这舆论环境,这工作压力……

岂不是快跟中国的医生一样惨了?


都说幼儿园是一个有爱的地方,老师是要用爱心跟每个孩子工作的。问题是我们知道,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,是爱的基础。


如果社会已经失去了「信任」的能力,大家彼此猜疑,过度防范,幼儿园还会是有爱的地方吗?



还好,幼儿园不会被取消。


但携程办的还不是幼儿园,是托儿所。比如中国经济网就有一篇社评说:


而通过携程「好心办坏事」这件事看,下一步,包括携程在内的电商企业,乃至所有的企业,都该思考下幼儿园如何监管、是否有必要再开设的问题。


其实,用不着他们说。稍微有点脑子的企业,以后再想给自己的员工搞这样的福利,可能都要掂量掂量,还要不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了。


这不就是典型的「回避症状」吗?


要知道,托儿所在今天的中国,已经太少了。3岁以前的孩子,没有什么地方可收。上面说一声不搞了,倒是容易。苦的是年轻的爹妈啊。


不同回避症状,危害程度不一样。有的回避,害处不大。


前面说了,一个经历车祸的人,好了以后不敢出门。这事就算很严重了,但他还可以想办法活着,可是托儿所这事,想一想吧,以后生了孩子,3岁之前,要么父母一方不上班,要么,就只能靠老人了。


最彻底的回避症状是什么呢?很多人都下定决心——


以后不要生孩子了。生不起了。

至少在中国是这样。


04、


这些,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残酷现实。就像有些人评价的:“整个人都不好了”须知,身体上的伤痛,好起来还算容易。留在心理上的痛苦,疗愈起来才是最难的。


经历过这件事,社会要花多少代价,才能重建「信任」呢?


那不是装几个摄像头就能解决的问题。这些保护措施虽然有用,但在创伤治疗里,叫安全行为(safety behavior),字面上来看是个好词儿,但恰恰是一种病理化的机制。


它能带来短暂的安宁,长期却会造成更大的麻烦。在各种意义上,都会加剧不安全的感受。它树立了家长和老师的对立意识,而不是合作。


比如家长会想:万一有老师不敢在摄像头下面动手,憋着一肚子的邪火,在洗手间里虐待孩子怎么办?



或者,我们把老师盯得死一点。


每天全方位无死角地检查孩子,有没有受伤,有没有哪里摔着碰着?今天老师的态度好不好,有没有吓唬你?有没有哪一句话说得太大声了?给你换衣服的时候粗不粗暴?……


要是有什么情况,你千万要跟爸妈说,不要藏在心里。不要怕!爸妈绝不能让任何老师欺负你。


那就没有人敢当老师了!


为什么安全行为会带来更大的麻烦?

因为它无助于真正修复「信任」。


它让人时刻戒惧着。生活是危险的,你必须保持紧绷,不能放松,不能信任任何人,否则你就不安全。


这些措施,本质是强化了危机感。


有些专家想当然地说,有关部门要加强监管啊,要限制资质啊!上头给我们安排了老师,我们才放心!


但加强监管的前提是什么,不还是信任吗?如果监管部门也失信了呢?


05、


安全和「安全感」,不完全是一回事。


孩子待在家里,是安全的。


但是总会有一天,他要走出去,到外面的世界。也许去一个新的幼儿园,认识新的老师,离开爸爸妈妈。他会不会觉得很危险?他能不能勇敢地迈出这一步?他会逃吗?他相信跟新的老师在一起,是安全的吗?


——那是「安全感」。



心理学发展了一些方法,帮助人们修复这种感觉。最著名的,有眼动脱敏与再加工疗法(EMDR),有聚焦创伤的认知行为疗法(TF-CBT);


还有很多奇妙的方法,像是催眠治疗,叙事治疗,还有用绘画、戏剧和游戏的方法来疗愈的。


但它们最核心的元素是一致的,在于两个词:尊重,与整合


尊重是把对方当成一个人,而不是一个被摆布的人。


永远不要替孩子做决定,不要瞒着他什么,不要为尊者讳,也不要淡化他经历的每一分痛苦。


他有权利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。而你不管你有多么相信你在为他好,请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他自己。


否则,请想一想这个讽刺的画面,你蒙住孩子的眼睛的同时,温柔款款地告诉他:“你安全了。”那只会加重他如临深渊的恐惧。


整合也不是为了遗忘。


有人说:忘了过去,重新开始——好像说忘就能忘得了似的。有过创伤的人,尽管有可能会出现类似于失忆的症状,但他们遗忘的能力是有问题的。


不妨说,他们头脑中有大量碎片化的记忆,就像散落一地的海洋球,随时随地都在眼前乱滚。


要做的事不是把它们扫开,假装脚下有一小片洁净的空间。恰恰是要面对这一屋子的狼藉,把它们一个个捡拾起来,擦洗干净,分门别类地放进记忆的匣子里——就像我们记住生活中其它的美好和不美好一样。


这会花费很长时间。疗愈的过程,会伴随着大量的信息加工。讲述,讲述,讲述。讲述是绝对必要的。



反复的讲述,整合性的讲述,每一遍都比之前更清晰一点:


先是发生了什么?然后是什么?

你看到了什么?听到了什么?然后经历了什么?

你怎么做的?别人又做了什么?

你认为它发生的原因有哪些?

谁该为此接受惩罚?谁来负责改进?

后来又有谁做了什么?为什么可以不用再担心它再发生?


——这些有组织,有概念的信息框架,是整合创伤记忆的关键。


围绕这件事的前因后果,每一个环节,哪怕是最龌龊的,罪恶的部分,都没有什么是不能被讲述的。在这个过程中,信息的透明是至关重要的。


加工创伤记忆的过程,可能会在短期内让人感觉到更加痛苦。需要接受这一段时间的混乱。需要等待,需要耐心。


这样做不是为了沉湎于过去,也不是用往事伤害自己。相反,是为了从记忆的深渊中穿梭回现实,找到面对此刻的力量。


因为一切创伤的疗愈,都必须立足现实,在并不那么安全,也不可控的世界里,重新获得前行的勇气。


06、


1942年,奥地利心理学家维克多·弗兰克跟家人一起被纳粹逮捕,关押在集中营,他的父亲死了,他的母亲死了,他的兄弟也死了。


而他魂牵梦萦的新婚妻子,就在纳粹投降前去世了。1945年,只有他一个人活着走出来。


在被囚禁之前,他提出过”意义治疗“的理论,认为人可以从一切生命体验中汲取意义,升华意义,即便是痛苦的经验,中间也可以有力量和勇气,帮助人更坚强地面对生活。


——就在这时,命运给了他这样残酷的考验。



今天,你还可以看到他的书,看到他是如何走过这一切。在低谷中时,这种伟人的存在,是给人希望的光。


最后的结果是,他承受住了这种无法想象的考验,从集中营里的痛苦,失去至亲的哀伤中活下去,一直到1997年去世。


他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,他把苦难磨砺成了一颗照亮所有人的珍珠。一个智慧,有趣,而且活泼的老头儿,67 岁的时候,还考取了飞行员的驾驶执照。


我想讲的,能讲的,就是这么多。


尊重。讲述。整合。透明。勇气。不遗忘。


这是对个人的心理治疗原则。


而这个被重重创伤了一次的社会,是否能完成同样的疗愈?我们拭目以待。


【作者介绍:李松蔚,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,清华大学讲师,知乎大V(粉丝36万),Momself专栏作者。公众号:Momself,他们关心你怎么养孩子,我只关心你。期待遇见。】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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